從《貨郎圖》看宋代社會生活

孫曉明

宋代的城鄉(xiāng)商業(yè)模式經歷了一場變革，自晚唐以來逐漸取消了坊、市分離制度，商業(yè)活動非常活躍。

(資料圖片)

南宋時期，以臨安為代表的江南城市“人煙生聚、民物阜蕃、市井坊陌，數日經行不盡”，以販賣日用雜貨為生的流動商販——貨郎也應運而生。南宋畫家李嵩的《貨郎圖》以貨郎為主題，畫作惟妙惟肖，成為記錄宋代社會生活的真實影像。

李嵩，錢塘(今浙江杭州)人。少為木工，頗達繩墨，后為畫家李從訓養(yǎng)子習畫。歷南宋光宗、寧宗、理宗三朝，為畫院待詔，“工畫人物、道釋，得從訓遺意，尤精于界畫”。

傳世的李嵩《貨郎圖》目前主要有四件，分別是北京故宮博物院的《貨郎圖》、臺北故宮博物院的《市擔嬰戲》、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《貨郎圖》、美國克里夫蘭藝術博物館的《貨郎圖》。除了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《貨郎圖》為橫卷，其余三件皆為扇面，從構圖章法、線條、筆墨到意境皆相仿，再現了南宋貨郎走街串巷、行走于鄉(xiāng)野農村的畫面。

以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《貨郎圖》為例，創(chuàng)作于南宋嘉定四年(1211年)，描繪了一個貨郎正在肩挑雜貨擔，不堪重負地彎著腰緩緩前行，畫面剛好截取了貨郎來到村頭的一瞬間，貨擔上的物品繁多，從生產工具到兒童玩具，從旗幟彩幡到鍋碗盤碟，可謂琳瑯滿目。

在構圖上，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《貨郎圖》以貨擔為主體，分為左、右兩組人物，左側一組是兒童圍繞貨郎貨擔的情景；右側一組是匆忙奔向貨擔的婦女與兒童，主次有別又相互呼應。背景僅有野地平坡、古柳疏草，色調輕淡，展現出村野的素樸。

技法上，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《貨郎圖》人物皆以線描勾勒，即便是細密繁雜的貨物，亦描繪得一絲不茍，線條流利勁挺，略施淡彩，古樸而沉著，作品款署“嘉定辛未李從順男嵩畫”。后經明代梁清標、孫承澤、項元汴等人收藏，歸于清宮。乾隆皇帝題御制詩一首云：“肩挑重擔那辭疲，奪攘兒童勞護持，莫笑貨郎癡已甚，世人誰不似其癡”，著錄于《石渠寶笈·初編》。

相比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《貨郎圖》的“全景式”呈現，其余三件皆取局部，并各有側重。策展人童文娥從長卷、扇面的制式視角，探討這種構圖上的同質性與差異性，提出臺北故宮博物院的《市擔嬰戲》、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《貨郎圖》、美國克里夫蘭藝術博物館的《貨郎圖》之間情節(jié)相連，富有戲劇性，形成如故事般發(fā)展的情節(jié)。當然，這種只畫一角或半邊景物，以表現廣大空間的畫法，明顯受宋代“邊角”式構圖影響。在畫面空間關系處理上，善于利用人物的姿勢和身體位置的前后遮擋關系，營造人物之間復雜且合理的空間層次。運用傾斜線、人物視線與人物動作，完成了整個畫面的“起承轉合”關系，展現出畫家深厚的界畫基礎。

關于李嵩《貨郎圖》的內涵，向來多有探討。有的觀點認為，總描繪農村僻壤、生活簡陋，其中可能有諷世之意。有的人則提出，李嵩所畫的貨郎并非市井貨郎小販的形象，而是以元宵節(jié)等節(jié)慶表演中帶有吉祥如意的“貨郎調”為藍本，再輔以藝術因素。還有人認為，李嵩把貨郎描繪成身兼數職的形象，是為了體恤下層民眾的疾苦和滿足民眾的精神需求。美術史家方聞在《宋元繪畫》中，以李嵩《貨郎圖》為例，談及南宋院畫，“盡管稍早前的文人畫家極力抨擊形似表現，但是我們仍可以看出，在宋代，寫實的創(chuàng)作非常活躍”。實際上，無論是來自生活的真實，還是當時戲曲的演繹，其寫實主義風格無疑成為宋代社會生活的一種寫照。

《貨郎圖》中的貨物也頗為引人注目，按照功能分類，大體可分為生產工具、生活用具兩類，還可進一步細分為農具、食物、兒童玩具等，展現出宋代社會生活的真實景象。

玩具。玩具雖系小物，但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。《貨郎圖》中有兒童玩具數種，包括紙鳶、撥浪鼓、泥人等。以紙鳶為例，最初是軍事活動中傳遞信息的工具，后來逐步發(fā)展成一種游藝活動。陸游《村中書事》說，“文辭苦思徒妨睡，官職虛名不饑。垂老始知安樂法，紙鳶竹馬伴兒嬉”，形象地描繪了兒童放風箏的情景。兒童可以在放風箏的過程中獲得經驗知識，提高對世界的認知，展現出宋人對生存意義的思索與追求。

茶具。宋代是中國茶文化發(fā)展的重要時期。制茶工藝空前發(fā)展，出現以貢茶、團茶為代表的新品種。從皇室到民間，皆以飲茶為時尚，還出現專供飲茶的茶館，即便在鄉(xiāng)間，也有滿足旅行者需求的茶鋪。在《貨郎圖》貨郎的擔子上，有比較齊整的飲茶器具，包括風爐、執(zhí)壺、注子、茶匙等。相比南宋畫家劉松年《攆茶圖》中的茶器，雖然不甚雅致，但體現出飲茶風俗在民間的流行，即便在鄉(xiāng)村也有相當大的需求。

蔬果。在宋代，蔬菜業(yè)作為商業(yè)性的農業(yè)而不斷擴大。在一些較大的城市，除附近的菜園供其需要外，還靠其他州縣運輸。宋仁宗時彭衛(wèi)任知州時，有“民之鬻蔬者，例出蔬供郡官以免身役”的說法。彭衛(wèi)對向他繳納菜蔬的園丁說：“我家食蔬少，爾持歸鬻之，積錢爾家，待我終更并取也。”也就是說，菜農向知州納菜或者納錢，可免除身役。《貨郎圖》中貨郎擔上有蔥、姜、蒜、茄子等各式菜蔬。蔬菜業(yè)作為農業(yè)的重要部分，投入的人力與物力比糧食多，貨郎販菜的畫面也展現出宋代農業(yè)的精細化與專業(yè)化。

山東黃米酒。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《貨郎圖》中有“山東黃米”的招幌，參照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藏《貨郎圖》中的“山東羅酒”字樣，可知應為“山東黃米酒”。宋代對酒的管控相當嚴格，并實行禁榷制度，但在社會生活中并沒有嚴格執(zhí)行，因此在《清明上河圖》等宋代繪畫中還可以看到懸有酒旗的鋪子。不過，《貨郎圖》中的酒幌或許另有隱喻，藝術家秦漫在《李嵩(貨郎圖)文字辨析》中提出，“山東黃米酒”可以看作“開禧北伐”的余響，在此畫創(chuàng)作前的數年，南宋北伐金朝的戰(zhàn)爭敗北。對于南宋人而言，“王師北定中原日”已越來越遙不可及，山東黃米酒代表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愫。

《貨郎圖》還展現出寫實主義在南宋的風行，這在宋代文學家孟元老的《東京夢華錄》上也得到印證，書中關于北宋末年民間說唱、雜劇等表演的記載，關于當時各類酒館以及特色飲食糕點的記錄，關于市場各色買賣的描寫，關于節(jié)令及生活民俗的描述，都是獨一無二的，而且是寫實的。

《貨郎圖》從一個市井小人物——貨郎的視角出發(fā)，通過一系列圖像和文字，隱蘊創(chuàng)作時的歷史背景，不僅體現出畫家“以圖鑒史”的磊落格局，也再現了南宋時期社會經濟文化的繁榮程度，成為后人了解南宋社會生活的一部“圖像志”。